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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两个月前的那场发布会,李一男对自游家充满信心。
耗时4年,牛创旗下的自游家终于发布了首款新车NV。新车型亮相后,自游家紧接宣布了一系列销售和交付计划:发布会次日,全国23个城市的零售中心正式开业,12月即开启首批产品交付,到年底前要在40个城市建设120个门店。
如果一切顺利,这或许是个不错的开始。但2022年11月末,自游家位于江苏常州的工厂生产线就传来了停止运转的消息。
2022年12月7日,自游家发布致歉信,承认产品短期内无法交付,启动退款,坐实了工厂停产的消息。短短两个月,轰轰烈烈的造车项目偃旗息鼓,惊动了汽车圈。
交付停滞的矛头被指向自游家和代工厂大乘汽车的生产资质问题。
在业内人士口中,生产资质也常被称为“准生证”,没有这一张准生证就开始造车等同于游走在灰色地带。
然而,从新能源汽车市场崛起以来,国内尚无一家造车新势力获得独立申请的生产资质。
过去,新造车主要通过代工、收购生产汽车,但近年来,监管趋严,新造车因生产资质造成的交付问题愈发凸显。不仅自游家,小米汽车去年也因生产资质问题衍生出了不少传言。
不置可否的是,生产资质就像一道墙,将产房外的新玩家和产房内的老玩家完全隔绝。
2018年11月,李一男创办牛创新能源。因自身并无新能源汽车生产资质,2021年底牛创与早在2018年就拥有生产资质的大乘汽车达成合作,以代工的名义借后者的生产资质造车。
选择代工模式是业内常见的操作,如蔚来找江淮代工,小鹏早期找海马代工。然而,牛创和大乘敲定合作不久后,关于生产资质的政策却突然发生了变数。
2022年初,工信部发布了《关于开展新能源汽车委托生产试点工作的通知》,要求委托企业和受托企业均需通过新能源汽车生产企业准入。也就是说,不仅代工车企需具备生产资质,委托代工的车企同样需要提供生产资质,业内称之为“双资质”要求。
一纸政策让本该把全部精力投入新车量产的双方措手不及,代工就此告吹。
为了规避风险,李一男只好剑走偏锋,把亲自创立的自游家品牌“拱手相让”,“NIUTRON”、“自游家”商标均由大乘汽车注册,归到大乘名下。
李一男还对外强调牛创与大乘的关系不再是代工模式,而是深度合作,由牛创为大乘汽车提供技术支持,自游家汽车则是由牛创与大乘汽车联合打造的全新品牌。
在自游家NV上市前夕,牛创紧急改名为“火星石科技公司”,并称此举是为了避免用户混淆“NIUTRON”、“自游家”品牌与公司的关系。
某造车技术供应商创始人张睿(化名)告诉雷峰网,牛创将自游家的品牌和知识产权交给了大乘汽车,按理说是可行的。
但屋漏偏逢连夜雨,大乘的生产资质偏偏在这个时候失效了。
实际上,在和牛创合作之前,大乘就已经债务缠身。自2019年以来陆续有大乘经营不善、资金链紧张的消息传出。2020年大乘陷入了停工停产的境地,到了2021年还遇上了债权人三次要求其申请破产重整。
根据工信部2020年修订的条例,对于停产24个月以上的新能源车企,再次生产需要经过工信部的核查,不能保持准入条件或已经破产的企业,可能会被撤销资质。
某头部车企高管王亮(化名)表示,这种情况下,发改委可以取消大乘的生产资质,却没有直接取消。李一男若以大乘汽车的名义向工信部补交申请,“上面或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审批,罚点钱没准就能继续干下去。”
不少业内人士都认为,李一男在生产资质这件事上“既没花心思,也没提前做准备”,还“太过高调”,未经再次申请就急于开发布会预售产品,实属违规操作。
尽管迎来当头一棒,李一男却没有就此放弃。某科技投资基金合伙人刘沐(化名)透露,牛创正在重新找有生产资质的车厂合作。
不过,刘沐对此并不看好,他认为“重新找(有生产资质的车厂)很难,还不如当时多等俩月,等大乘那边一切OK。重新找至少得花上几个月的时间,而且条件也不好了,别人对你的认知已经不一样了,现在牛创比较被动。”
新能源市场格局瞬息万变,等到李一男再次重新出发,或许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
这一战,李一男败在了冒进上。但受生产资质的牵制,实际上是自2014年崛起的造车新势力们普遍遇到的难题。如今随着监管的加强,后来者要跨过的政策门槛也愈高。
关注热度极高的小米造车,也未能躲过生产资质的劫难。去年8月有消息称,小米因为申请独立的生产资质有所延误,考虑用代工模式造车。
张睿向雷峰网确认了这一消息,他表示,小米汽车现在拿生产资质很困难,北京亦庄工厂被叫停,雷军等人拜访了三次相关部门,都没能顺利拿下资质。
为什么新能源车企拿生产资质会那么难?
通常来讲,新能源车企要取得生产资质,通常要过两道关卡,第一道是发改委的投资许可,业内称为“大资质”;第二道是工信部的生产准入和产品准入,被称为“小资质”。
其中,由发改委监管的第一道关卡,是后续进入工信部考核的前提,至关重要。一位资深的业内人士表示,在“双资质”发布前,车企通过发改委的审核后,工信部一般是100%通过。
回顾监管历程,发改委和工信部对新能源汽车生产资质的管控可以追溯到2015年。
2015年6月,发改委和工信部发布《新建纯电动乘用车企业管理规定》,对新建纯电动企业投资项目实行核准制,由省级政府投资管理部门或计划单列企业集团报国家发改委审查。如为新建中外合资轿车项目,还应由国家发改委报国务院核准。
投资项目通过落地后,还要再由工信部考核新建企业及产品。
这意味着只有通过了层层审批,新能源车企才有可能拿下一纸生产资质。国家对新能源汽车生产资质把控的严苛可见一斑。
2016年到2018年,尽管发改委逐步将汽车投资项目权限逐步下放至省级政府,但新建的新能源汽车生产项目依然得按“核准制”一步步走审批。
这种情况直到2019年1月10日《汽车产业管理规定》正式施行后,才有所松动。新的《汽车产业管理规定》明示了要全面取消汽车投资项目核准事项,同时由“审批准入”改为“备案管理”。
2019年的新规看似放宽了准入门槛,实际上获批难度不降反增。新规将地方的产能利用率也纳入考量,要求只有产能利用率达到一定条件,才准许开设新的投资项目。
张睿透露,小米造车迟迟未能拿到独立的生产资质,便与北京的汽车产能过剩相关,“北京一大堆工厂空着,不给批新工厂。”
从政策走势看,对新能源汽车的监管几乎从未放松,至今仍无一家造车新势力获得由发改委和工信部发放的生产资质。新势力们想方设法,催生了两种获取生产资质的模式:
第一种,通过收购车厂,将生产资质转移到自身名下。这种模式下,以理想、威马、哪吒等车企为代表。
第二种,委托已有生产资质的工厂代为生产,即代工模式,蔚来与江淮、小鹏与海马是其中的代表。
第一种收购车厂的模式很“重”。以理想为例,2018年斥资6.5亿元收购重庆力帆汽车,只为获得力帆汽车的生产资质,支持常州工厂的生产。2019年,重庆理想代替重庆力帆出现在工信部的车企准入公告中,理想才正式获得了生产资质。
收购了生产资质,也不意味着一劳永逸。如前述李一男遭遇大乘生产资质被冻结,理想异地生产同样有违规风险。
自收购重庆力帆后,理想先后在常州、北京建厂,直至去年2月才在生产资质母公司所在地重庆买地建第三家工厂。
王亮表示,理想原来只有常州工厂在生产是违规的,因为重庆工厂作为母厂却没有产量,一旦重庆工厂被吊销生产资质,作为子厂的常州生产基地也会遭殃。
换句话说,要想不违规,理想必须匀一部分产能给重庆工厂。
第二种代工模式对委托车企的资金要求较低,也因此对刚进入市场的新玩家较友好。依靠代工,新势力可以较低成本交付车辆,待销量和产能提升,拿到了更多的资本,再走收购的路径,取得自己的生产资质。
尤其是2019年6月,代工模式的合法性已经正式得到了工信部的认证。
然而,2022年初发布的“双资质”新规再一次抬高了代工模式的门槛,新玩家想借助代工进入市场的模式难以为继。
眼下,被生产资质裹挟的新玩家进退两难,几乎无路可走。
在“双资质”的要求下,委托车企若拿不到生产资质,只能同李一男一样将新车的品牌交给大乘,充当供应商的角色,抑或走全资收购的道路。
缺乏资本支持,显然并非所有新造车都有实力进行全资收购。
同时业内也有消息称,为了限制新造车企业的无序扩张,自2022年5月以来,政策端收紧资本收购、控股、转移生产资质的空间。
这令新入局者们一筹莫展,王亮对此颇不满,“我一个新的公司想干,又不能买,又不能转移,我怎么办?”
张睿提出了另一个思路,他表示,在现在的局势下,新造车可以通过与老厂共同出资设立新公司生产新车。但按照政策,这家新公司必须由老厂控股,才能使用老厂的生产资质,新造车只能成为小股东。
无疑,这种模式对老厂相当利好,接受新造车的注资后,老厂闲置的产能被盘活,同时还能获得销售的利润。
“改革意在通过新进资源救活老厂,但新造车大多不愿意让老厂控股。”张睿表示。
王亮认为,相关部门的管控逻辑其实是限制新玩家,“不允许新进入者,因为入局者太多了。”用互联网的口吻来说,那就是“非必要不出生”。
国内汽车产能过剩问题颇为严峻。
根据乘用车市场信息联席会(简称“乘联会”)数据,2021年国内有销量的乘用车企业是86家,合计产能为3703.8万辆,相应的总体产能利用率为57.93%。而在乘用车总产能中,其余企业有385万辆产能完全闲置。
新能源乘用车方面,2021年新能源乘用车专用产能达569.5万辆,产能利用率是58.4%。
“汽车行业在解决传统汽车产能过剩问题的同时,还要防止新能源汽车产能过剩。”
乘联会表示,在乘用车总产能过剩的情况下,已经具备生产资质的企业还有1046万辆在建产能将陆续建成投产,而在建产能大部分是新能源汽车,传统车企的现有产能部分也可共线生产新能源汽车。
新规频出,合规要求有所更新,目前来看,对早早入局的玩家未有明显影响。
如蔚来与江淮之间的代工合作,王亮透露,因这项合作此前已被批复,理论上可以一直沿用下去,不在“双资质”新规范围内。
蔚来也未有申请或收购生产资质的计划。他补充道,蔚来与江淮的合作很顺利,前者对生产线有着绝对的把控,“买地、建厂、设备和生产管理都是蔚来管,江淮完全不管。”
但江淮对蔚来的绝对配合很可能是行业中的孤例。
此前,小鹏与海马的代工合作早期就出现不少问题,小鹏无法全权掌控设在海马的生产线。最初,小鹏曾为改善海马的管理质量问题,提高支付给海马的管理费。但很快便发现,钱多了,管理质量未必会提高,“因为它可以不断变差,要更多的钱。”
后来,小鹏决定收购生产资质以把控生产质量,2020年拿到福迪汽车的生产资质后,小鹏加速建厂,扩充产能。2021年末,与海马的合约到期后,小鹏不再续约。
官宣造车不久即遇上政策调整,小米要解决的问题棘手多了。先是独立生产资质“难产”,收购限制待解,如今代工计划也暂时“搁浅”。
但背靠小米集团的小米汽车,与李一男的牛创不可相提并论。张睿透露,北京不想失去小米这个未来市场上的“黑马”,很有可能会出白名单允许小米汽车这类有实力的新造车以“单资质”代工。
对此,王亮不太认同。他表示,让小米进白名单有难度,有传言称北京只能在小米和理想之间二选一,不可能让北京投放两座工厂。
理想位于北京的工厂,于2021年10月开工建设,整个项目投资超过60亿元,计划于2023年底投产,一期将实现年产10万台纯电动汽车的产能。
“理想、小米到底谁赢,还没有定数。”
在监管趋严、汽车产能过剩的双重背景下,市场似乎很难等来一张新的新能源汽车生产资质发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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