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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 张进 | 2023-04-25 18:41 |
很多年前,拓林思作为一家事实上的中国公司,已经做到中国服务器市场第一名的时候,各项指标都遥遥领先。
正在此时,红帽突然大举进入中国。
拓林思技术负责人陈棋德知道消息后,丧气地找到公司总经理周群说:“我们没有路可走了,以后怎么办?”
果然很快,拓林思之前的PC服务器合作大厂戴尔、惠普、IBM等纷纷优先选择红帽,原因是这些服务器大厂都需要Oracle等数据库厂商认证。
因为,Oracle和红帽是一个生态联盟里面的,不给认证就是等于直接告诉大家自己不支持拓林思。也就是说,如果哪个客户用拓林思,Oracle数据库出了问题Oracle不负责。
拓林思在这种生态堵截下,很快只能放弃自研,屈服去做红帽发行版的衍生版,俗称套壳,也就是CentOS的做法,从此失去主动权。核心员工也纷纷跳槽红帽、SUSE等国外厂家,拓林思一蹶不振。
毕竟,做一个CentOS这样套壳的版本,一个训练有素的开发人员,准备好图片,logo等等,在当时用性能强悍的机器一天就能重新编译构建出来。
谈起这段回忆的时候,陈棋德难过地告诉雷峰网:中国操作系统的技术跟别人的距离没有想象中大,国内只是在顶级大神上有所欠缺,而红帽在生态上的两头堵截才是致命的。
Oracle不给拓林思认证,这并不是个例。所谓一流公司做标准,二流公司做技术,三流公司做产品。
现实就是,标准一直掌握在国际生态手里,Oracle数据库标准之外还有芯片标准,芯片标准之外还有其他标准,人家积攒上百个标准,且就只跟生态伙伴玩,就是不给你中国厂商认证。
正如陈棋德感叹的那样,“最后的结果就是,生态控制在国际厂商手里,人家就能让所有人都不敢用你,让你无路可走”。
这是让中国linux无法翻身的一座五行大山。
而现在,它即将被完全颠覆。
1999年3月,拓林思发布了业内第一个Linux中文版TurboLinux 3.0.2,创下Linux中文化先河。
这一年,陈棋德从中科院计算机网络信息中心离开,加入拓林思成为公司为数不多的研发人员之一。
此时,微软的Windows98操作系统发行已经一年有余,其凭借“Wintel联盟”策略,在全球PC机市场中所向披靡。
受Windows影响,国内开展了“扶持国产操作系统,绕开X86+Windows阵营”软件守备战。
Xteam、蓝点、中科红旗、银河麒麟、中软Linux等大小公司相继成立,前两者是民营队,后三者是国家队,组成了国产操作系统的“守备军”。很快,Xteam Linux 1.0 、红旗Linux、蓝点(BluePoint) Linux中文版相继发布。
拓林思此时还属于国外入侵者之一,是美国拓林思公司进驻中国的分公司,也加入到与微软、国内守备军的混战中,试图跟微软分一杯羹。
对于当时刚刚接触Linux、开源文化的国内“守备军”,无论面对微软还是拓林思的进攻都难以抵挡。
陈棋德亲眼目睹着中国如何失去桌面预装市场。
一段时间,在官方的加持下,国产操作系统市场份额突飞猛进。联想、戴尔、惠普等公司都曾预装过红旗系统。上线一年多以后,时任中科红旗总裁的刘博表示,国内Linux 的使用量比往年增加三四倍,已经达到100万套。
踩着兴旺国产操作系统的东风,也造富了一批人。
次年底,Xteam Linux 1.0背后的北京冲浪软件在港交所挂牌上市,并在24个交易日内上涨265.79%。蓝点一鼓作气借壳美股上市,上市第一天即从4美元暴涨400%以上至22美元,5个创始人一夜之间成了亿万富翁。
但好景不长,国产操作系统情况陡转直下,Windows统治中国市场已经势不可挡。
据陈棋德回忆,国内厂商虽然声势浩大,但大家只赚到了吆喝声,没赚到钱。
当时Linux圈迎来了第一场大战,蓝点与拓林思,双方在媒体上相互攻讦。
“总体上拓林思在预装上的收入是超过蓝点的。”
随着竞争者越来越多,开始打价格战。其中红旗作为搅局者,因为有补贴,所以它出的价格最低,两块钱一台机器还送光盘,拓林思低于20块就不干了,成本都不够。
在国产操作系统身陷打价格战泥潭期间,微软暗自步了一招大棋——纵容国内使用“盗版Windows”先占领市场,等到用户都习惯了离不开Windows后,再一举收网,打击盗版推广正版。
这一招确实“狠毒”且有效。但有效的前提是用户主动选择Windows。那时,就算电脑中预装了价格便宜的国产操作系统,用户买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卸载、装Windows,甚至有零售商还会直接安装盗版Windows系统进行出售。
原因是国产操作系统应用生态方面的贫乏,国产操作系统不好用。以一个例子说明,国民软件QQ直到2008年才有基于Linux开发的版本。
在这样的背景下,民营队率先溃败。
蓝点和Xteam相继宣布系统停更,股价大跌,黯然退场。最后蓝点选择放弃核心操作系统,转入嵌入式产品开发;Xteam宣布退出操作系统领域。
国家队继续坚持着,寻找生态上的“盾”。例如,将红旗Linux和永中Office联合销售。但最终伴随着微软的标准成为国际文档格式标准,Windows操作系统和Office软件在PC上进一步巩固了其压倒性的优势,国产桌面操作系统日渐式微。
桌面市场的竞争已经临近尾声,只差微软的最后一刺。此前一直放纵国内盗版横行的微软终于露出“獠牙”,开启“黑屏策略”,状告盗版商番茄花园致洪磊入刑,而中国本土四大PC厂商TCL、同方、方正、联想合计向微软采购近17亿美元的正版操作系统大单。
国产操作系统奋力挣扎了数年后,被微软彻底击败。
几年后永中科技宣告破产,中科红旗贴出清算公告,宣布团队解散。桌面市场已经没有机会。
而在这场桌面竞争大溃败中,拓林思躲过一劫。因为它没有死磕桌面市场,很早便退出桌面竞争,转向服务器市场寻求生机。
这一决定让拓林思率先抓住了Linux未来的发展趋势。
那是2000年,拓林思内部刚经历了大震荡。创始人柯栗富米勒夫妇被踢出局,还带走了利启诚、方汉等一批拓林思核心人物。
而在桌面端被红旗的低价死死压着翻不了身。
内外交困之际,来了一个关键人物潘迪改写了拓林思此后的命运。
潘迪之前是康柏电脑公司中国北方地区总裁,在当时美国康柏电脑是世界上第二大计算机生产商,后被惠普收购。
也许是之前的国际视野,成就了潘迪这次的先见之明:在国内一众厂商在桌面端争得你死我活之际,潘迪决定拓林思“放弃桌面预装市场,转型服务器操作系统”。
此时国外操作系统市场已是另外一番景象,Linux在服务器市场所向披靡。红帽的出货量连续两年霸占Linux市场领导地位。两年后,SUSE也成长起来,与红帽并行成为Linux市场两大霸主。
拓林思成为中国Linux服务器市场第一支先锋军。很快就推出了TurboLinux Server版6.0,开始向服务器市场挺进。并且第一年就拿到了黑龙江邮政的第一个100万的单子。
据公开数据,在2001-2004年期间,拓林思在国内服务器操作系统市场始终保持着第一的市场份额。
在拓林思开拓出国内服务器市场后,其他操作系统厂商如红旗、共创开源等看到服务器市场有钱可赚,纷纷抢着加入进入试图分一杯羹。
梳理历史我们发现拓林思之所以能四年保持第一,不仅因为占据了先发优势,主要在于拓林思拥有一个优秀的Linux开发人员团队,在与其他服务器厂商竞争时,为拓林思在行业内打出了扎实的技术形象,从而赢得订单。
从柯栗富米勒带走了利启诚、方汉一批核心人物后,拓林思第一批有影响力的团队基本解散了。2001年底,杨继国也选择离开加入英特尔,陈棋德便接替杨成为拓林思技术负责人。
陈棋德接手后重建技术团队,招了包括苏哲在内的一批优秀技术人才。其中,陈棋德发现了一个天才少年,技术实力很强,为了留下他,陈棋德对其提出的薪资待遇“有求必应”,果然在打电信市场时这个天才少年就为拓林思立下大功。这个天才少年十多年后又成为华为欧拉操作系统团队的负责人之一。
有一年在中兴通讯压测,性能一直不行,陈棋德派了团队所有人去现场都解决不了问题,因为只有现场上百万行的源代码才开放。后来只好把天才少年叫来,他到场后很快就分析出问题所在。
但中兴通讯觉得拓林思是小公司,并不相信他们的分析结论,又拿着系统到老朋友英特尔杨继国那里检测。经过英特尔一大堆几十万美元的商业工具检测后,一个月后得出的结论跟天才少年的分析相同。
找到问题所在后,中兴通讯便对他们内部整个程序进行重构,系统性能上去后,直接达到并略微超过了原程序运行在Unix小型机上的性能。
就此,拓林思一战成名。天才少年因此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后来还代表拓林思去华为交流,与华为达成合作,帮助拓林思在业内打出名气。从2003年起,TurboLinux Server 每年都能通过华为中兴卖给运营商,赚上几百万。
其实在前一年,美国拓林思倒闭,日本拓林思虽然还有股份但人员不足,此时拓林思已经成为事实上的中国公司了。
拓林思是国内服务器市场的拓荒者,与国内其他厂商对比,赢在强大的技术团队,它的发展路径跟国际厂商红帽、SUSE一样,都是完全自研,即并不是基于红帽版本来做的衍生版本。
繁荣一直维持到2004年红帽、SUSE进中国,拓林思开始走下坡路,国产操作系统逐渐迎来第二次大溃败。
2004年,国际Linux风云突变,吹起的大浪席卷到国内。
美国著名的Unix系统开发商SCO状告IBM,声称 Linux 的成功是窃取 SCO 技术的结果 —— 指控由 IBM 等厂商贡献给 Linux 内核的源代码使用了它的 System V 源代码,违反了著作权。
并警告全球用户“在选择Linux产品之前要三思”,面对潜在的法律风险,大量预计换装Linux平台的用户望而却步。
在Linux欧美发展受阻之际,红帽、SUSE一前一后转战中国这片富饶之地,拓林思等一众国内厂商很快便感受到国际巨头带来的寒意。
当得知红帽、SUSE进中国,技术负责人陈棋德立马找到当时的公司总经理周群,问他拓林思以后怎么办,没有路可走了。
因为操作系统上下游生态控制在红帽、SUSE手里。整个生态链上,oracle、sybase、IBM、惠普都加入了红帽、SUSE,他们跟操作系统厂商红帽、SUSE命运关联紧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怎么会跟拓林思合作抢红帽、SUSE市场呢?
逐渐,在竞标时发现IBM,惠普等服务器厂商,oracle、sybase等软件厂商都不再愿意用拓林思。
遭遇生态上的堵截,拓林思陷入举目无亲,孤立无援的境地。
虽然红帽、SUSE国际Linux厂商进中国,轻松吓退拓林思、红旗等一众国产Linux厂商,但在中国市场前行也并非如履平地。
Linux的最大竞争对手——微软不仅发起了新的专利申请运动,同时指摘Linux操作系统并不如人们想象的安全。
在国内媒体沟通会上,微软战略总监潘迪代表微软公开唱衰Linux开源软件。
在红帽、SUSE进中国的前一年,潘迪就已经从拓林思离开,没想到仅仅一年就已物是人非。
拓林思被迫转型,四年前带领拓林思开拓了国内服务器市场的那个关键人物,潘迪如今却加入了对方阵营甚至是整个Linux开源软件的对立面。
曾经的战友如今成为对手,又公开唱衰过去为之奋斗的行业,这也太令人心酸了!
孤掌难鸣,最后拓林思不得不放弃自研,屈服去做红帽发行版的衍生版本以赢得转型时间,拓林思自此选择转型数据库。
这是让所有拓林思人记忆深刻的一年,红帽、SUSE带来的伤害,不仅在于抢占了拓林思的市场,还把陈棋德的技术团队洗劫一空。许多人都走了。
但陈棋德又坚守了两年时间,在拓林思千疮百孔,急需一个主心骨稳定军心的时候,他留下了,他一直等到为拓林思重建了技术团队、培养了下一个技术负责人后,才带着满心的遗憾离开。他知道,短期内在服务器市场拓林思已经没机会了。
还记得这位操作系统领域的老兵跟雷峰网聊起拓林思的历史时,这位两鬓已经斑白的男人,三个多小时里,情绪经历了数次转变。当聊起带出了一群优秀的开发者时,对他们的骄傲自豪溢于言表;聊到拓林思自研操作系统,曾经五年蝉联市场第一时,神情回味无穷,整个人也年轻了许多;当聊到SUSE、红帽进中国,用生态压制拓林思,他愤怒又无可奈何;最后聊到拓林思的结局与现状,虽然注定失败但还是惋惜、遗憾。
许多人被国外大厂吸引,转身去了红帽、SUSE。
其中苏哲跟着几个同事一起加入了SUSE,他本意是想跟利启诚一起在拓林思干一番事业,但利启诚早早离开。“那时SUSE非常火,后来被Novell收购后势头更猛,Novell又是老牌的互联网企业,两者结合属于强强联合,大家都挺想知道国际大厂是怎么做Linux的。”
在SUSE,苏哲认识了他的好哥们李勇,他是一个开源狂热爱好者,后来苏哲去谷歌后,又把他介绍给了章文嵩做Linux内核。
国产Linux下一个十年重获新生的种子,从这时已经在悄无声息地萌芽着。
2010年,因设计并实现Linux内核LVS系统被誉为“中国Linux业界大神”的章文嵩受邀加盟淘宝,并带领阿里内部掀起“替换CentOS计划”, 要自研操作系统。章文嵩急需一个能担此重任的得力干将,来组建并带领基础软件相关的研发团队。
此时阿里内部用的还是红帽CentOS5,但随着电商业务膨胀,传统的CentOS逐渐解决不了淘宝平台的问题,而且利用率不高,章文嵩便想着基于自身业务架构重新设计一个操作系统,在公司内部替换掉CentOS。
一直以来国内基础软件人才稀缺,那精通Linux操作系统的人可谓奇缺。那时操作系统大厂都分布国外,红帽、SUSE、英特尔、IBM等,国内虽然有红旗、中标、拓林思等,但规模都太小。
马涛就是章文嵩挑选的那个负责“替换CentOS计划”的领头人,他也是今天龙蜥社区的掌门人。
彼时马涛已经在oracle待了四年,擅长文件系统。
为了让马涛加入内核组,章文嵩花了不少精力游说他,还拉上“说客”李勇。
李勇加入淘宝的经历非常“阴差阳错”,当时他还在SUSE Labs,因为被苏哲忽悠出来跟着他干,结果谷歌面试挂了后,刚好就碰到章文嵩在拉人 。
到淘宝后,李勇牵头做了一个内核组,负责维护内部的Linux系统,这正是十年后对外开源的操作系统龙蜥的雏形。
马涛与李勇是旧相识,两人的缘分始于CLK(中国Linux内核开发者大会)。CLK是2006年英特尔联合清华大学、AKA社区发起的年度Linux内核开发者大会,第二年便交给了时任英特尔开源社区战略经理陈绪,到今天这个大会已经举办了17年,业已成为国内操作系统领域人才的发源地。
当时李勇找到陈绪想要举办另一个大会CLSF(China Linux Storage、Memory Management and File System Summit),因为国外已经有一个LSF大会,国内开发者因为各种原因没去成,他便想着在中国也办一个本地版。所以就想蹭一蹭CLK的热度,两人因此认识。
陈绪提到,当时李勇还有个外号叫“我是小菜鸟”,“我们都笑他,这么多年了他还这么叫自己,应该叫老菜鸟了吧”。
在举办CLK过程中,他们发现了一个优秀的操作系统人才,马涛,他曾多次受邀在CLK做文件系统领域的技术演讲。后来马涛开始和李勇一起办CLSF。CLSF跟CLK不一样,是一个邀请制的Linux专家闭门会。
“为了找人参会,我跟李勇两个人把Linux内核里面有贡献的,看着名字像中国人的拉出来,然后给他们发邮件邀请他们来开会。”第一届只有十几个人,到今天已经有上百人了。今天看来,陈绪扛起的CLK、李勇和马涛拉起的CLSF在早期都推动了中国Linux的发展。
有熟人好办事,李勇到上地软件园借着叙旧找马涛吃饭。也许是菜太好吃了,马涛至今还记忆犹新,那天中午他们在一家贵州菜点了一份竹荪烧大鹅。
最后马涛同意加入章文嵩团队做操作系统研发,之后,李勇转去蚂蚁,整个操作系统阿里OS的摊子便全部交给了马涛,没想到一干就是十三年。
雷峰网好奇当时为什么愿意从如日中天的外企离开,去淘宝做冷门的操作系统?马涛给出了很多理由。
章文嵩的号召力,因为他是国内Linux内核极具影响力的大牛;
好友李勇的游说;
但促使他下定决心的是面试时章文嵩给他看了淘宝当时的规模,已经非常大了,有上万台服务器,在这样的场景下做操作系统非常有挑战性。
章文嵩搭建淘宝核心系统部门,物色马涛做操作系统阿里OS,其实都是在为阿里“去IOE”争夺主动权。
三年后让业内轰动的“飞天”研发成功后,章文嵩的团队又被并入到阿里云。
马涛的操作系统团队也一并进入阿里云,成为阿里云的基础软件团队下的一个操作系统部门,开始从云角度切入做操作系统。
章文嵩和马涛相当于从支撑电商业务变成阿里整体 IT 技术设施。
就是从这时起,马涛对操作系统、云计算的认知发生改变。也正是并入阿里云后,团队决定不做手机操作系统(阿里云OS),专心做服务器操作系统。
此时马涛还不知道Linux+云的组合,暗藏着颠覆Linux生态的力量。
“当时从事操作系统的公司、人员都不多,我们还在五道口一个茶馆里,和华为交流过怎么做操作系统,因为大家都在学习阶段。”当时大家并不知道未来国产操作系统会走向不同的道路。
同一年,欧拉诞生于华为高性能项目组。
一开始还没有鲲鹏处理器。
由于内部定位模糊,不知道要做到什么程度,浅尝辄止还是大力投入都是一个问题。
一个关键时间点是2012年,华为几个团队的主管一起去美国参加一个Linux大会,发现国外Linux圈非常热闹,但基本没有中国公司是Linux内核的贡献者,而华为在开源方面的贡献为零。
当时的华为还是一片开源荒地。
华为并非无名之辈,在电信圈非常领先,却完全没有参与开源——这已经是国际上非常成熟的软件开发模式,感受到国外Linux圈的繁荣,这群华为人非常震惊。
带着极大的落差感,回国后华为就此开始招揽开源人才,搭建团队,在内部传播开源文化,希望培养出一批开源软件方面的技术专家。
一直到2014年,欧拉才明晰方向,确定要加大力度做服务器操作系统,以此深入产业链。
因为这一年发生了一件事,让华为意识到要卖硬件,打通整个生态是多么重要!
华为找到红帽,请求对方将鲲鹏处理器的支持代码放进红帽的操作系统中,有了这个步骤后鲲鹏才能与主流软硬件结合,交付给客户完整的产品。
但红帽态度并不积极。此时华为还没被美国列入实体名单,一直等到2019年鲲鹏都没能跟红帽操作系统完成适配。
华为开始意识到危机。
归根结底华为是一家卖硬件的公司,芯片、服务器这些都是华为未来重要的企业业务。而芯片、服务器大多数硬件离不开操作系统。
但国内外服务器、芯片各个关隘都早已被国外操作系统厂商把控着,华为的鲲鹏以及未来大量硬件想要被接纳必须要看别人的脸色。
所以华为意识到操作系统的重要性,必须依赖欧拉操作系统为自己的硬件产品打造完整的生态,自此开始大力投入欧拉。
正是在这一年,欧拉招了一批来自红旗、风河的人,很多都是业内大牛,正式拉起了操作系统大旗。
此时欧拉并没有成长的很强大,虽然有了一个服务器版本,却根本不能叫做产品。正是从风河、红旗来的这波人,有懂技术的、有懂产业的,壮大了欧拉的队伍,欧拉操作系统从此开始走上正轨——真正被当成一个产品、平台来做,而不是华为产品线的一个小部件、小零件。
兜兜转转十多年后,国产操作系统又回到了生态。
红帽对支持鲲鹏态度不积极的原因可能有很多,但生态上的压制是致命的,从十年前红帽进中国,拓林思被迫退出市场时就已经有过警示。
一次次栽跟斗,再吸取教训,终于华为决定构建一个全新的产业生态,尝试着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华为也将操作系统战略提升,不仅仅是服务于鲲鹏,也能支持x86,同时支持边缘计算,也能支持云基础设施。意味着欧拉支撑着华为集团的运营商BG,消费者BG,企业BG三大业务板块。
将记忆拉回2017年,马涛回忆这一年对他、对整个团队的同事、对阿里OS都意义深重。因为阿里OS终于全面完成“内部CentOS替换计划”,终于在云上跑起来。
内部决定将阿里OS放到阿里云上,让云上的用户用起来。这对阿里OS来说,意味着就此开始参与商业竞争,战场就是云计算平台。
内部替换完成使用没问题后,开始对外推广使用。这是阿里一以贯之的技术路线。
阿里OS“上云”后,对外改名叫Alibaba Cloud Linux,马涛想借此表达对开源的尊重——说明是基于Linux做的操作系统。
其实在2018年之前的多年里,阿里云并不看重阿里OS,只是把它看作支撑阿里云底层的基础设施里的一个小部件,重要但不突出,并没有想过能从它身上发掘到什么“卖点”。马涛甚至中途离开去带云计算的块存储团队,短暂告别后又回到操作系统。
但是2018年在服务微博时,得出一个让马涛“为之一振”的发现。
一旦有明星相关的爆炸性新闻时,微博便会有上亿甚至更大数量的并发访问需求,所以经常出现微博瘫痪访问不了的情况。
云计算出现后,极大地改变了微博这种有大量数据处理的企业经营方式。当微博想扩容时去找阿里购买“算力”,购买了100台、甚至1000台阿里云的云服务器ECS后,阿里云通过 API 下发,微博马上就能拥有这1000台“算力”。
但这部分“算力”要投入工作,必须先要等待云服务器启动完成,再启动微博开始处理数据,整个启动过程就需要5-10分钟,便导致这段时间微博刷不出来。
虽然用上了阿里云,结果时间又花在操作启动上,问题还是没解决。微博便找到阿里寻求帮助。
马涛团队跟微博一起排查后,发现问题出在操作系统。
当时微博购买“算力”时选择的操作系统是CentOS。“选择通用操作系统,最大的痛点是启动过程不可控,这一块从没被管理过,完全指望通用操作系统自己启动,因此导致启动时间很长。”龙蜥产品负责人张鹏程对雷峰网解释。
但当选择Alibaba Cloud Linux后,问题一下解决了。Alibaba Cloud Linux比通用操作系统启动速度变快很多,原先需要10分钟,现在从订单创建到进入微博界面整个过程,能控制在30秒以内。
这个案例让马涛团队宛如发现了“新大陆”。原来在云原生场景下,Alibaba Cloud Linux操作系统比传统操作系统应用效率高这么多。
因此,阿里云找到了新“卖点”——既然Alibaba Cloud Linux跟阿里云搭配后,发挥的作用更大。那么何不把操作系统当成一个支点,去撬动云市场呢。
这背后是“羊毛出在猪身上,让狗来买单”的打法。对外推操作系统,让用户免费用,其实想扩大阿里云的市场。
因为操作系统是基础软件,更容易围绕操作系统做一个开源生态,把阿里的操作系统嵌入到大量企业用户的服务器中,以此在市场上打造一款主流的操作系统,再通过该操作系统来带动阿里云。
在马涛看来:“我们希望通过龙蜥,推动大家都往云上迁移。如果都选择上云,自然会考虑到阿里云,这是一个很朴素的事情。”
在上述背景下,所以2019年阿里决定大力推广Alibaba Cloud Linux,实现真正的开源。此时团队发现其他云厂商已经在做类似的事情,阿里必须加快脚步。
2020年9月,马涛团队拉着一堆合作伙伴,包括操作系统厂商、芯片厂商、云厂商一起成立了龙蜥开源操作系统社区(OpenAnolis)。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云场景下的操作系统,能发挥出传统操作系统没有的潜力,能给云带来新“卖点”。另一面,云时代的到来也促进着操作系统的发展。从操作系统领域的竞争来看,从云切入,能避开传统国际厂商的生态压制。
以红帽如今的生存状态为例,官方数据显示,在亚马逊云上使用亚马逊Linux的比例已经超过70%,这意味着很少有用户在亚马逊云上选择红帽。
云已经对传统操作系统厂商产生了冲击。红帽不得不和IBM抱团取暖。
为什么云能影响传统操作系统生态呢?
因为在云时代,操作系统和服务器等硬件被一起打包成“资源”“算力”提供给用户,而如曾经作为红帽生态里的服务器厂商,他们提供的实体“服务器”开始大量被云计算厂商的云服务器ECS替代,用户不用再选择买哪家服务器。这样的话,“算力”中的服务器+芯片+操作系统+……都可以由云厂商主导。
那么,随着未来云时代全面到来,红帽这些Linux巨头形成的生态城墙,在云计算卖“算力”面前也就不攻自破。
目前,国内朝着这样的趋势发展,据阿里云方面透露,目前阿里云上用户使用Alibaba Cloud Linux(龙蜥的发行版之一)的增速已经远超CentOS。
这样看来,可以说龙蜥从云的角度,给中国Linux提供了一条新的发展思路。
国产操作系统应用生态贫瘠问题待解,打造一款自主且好用的操作系统只是万里长城第一步。
龙蜥社区技术负责人张金利在接受雷峰网采访时表示,“当前国产操作系统生态的发展,不能生搬硬套国外企业的模式,已经是业内的共识。但是如何更有效地从国内产业实际出发,集中优势力量干大事,需要有一套技术理论来指导产业上的协同。龙蜥与统信软件率先提出的分层分类”架构理论,继承了自由开放的开源精神,基于当前操作系统产业链现状,为下一代开源操作系统的开发奠定坚实的理论与技术基础。”
在面向云时代的发展思考上,张金利表示,云时代更多算力优化空间可能在于如何和AI的结合,我们也会考虑在社区技术方向上融入这一思路。
2019年,是让所有华为人记忆深刻的一年。
这一年,华为真正走到生死存亡的关头,欧拉一夜之间换了身份。
5月,美国商务部宣布将华为公司及其70家附属公司列入出口管制“实体名单”,消息传回国内后国人无不愤愤不平。华为多个业务受阻,包括操作系统领域。
就在5月16号结束的那一瞬间,华为与美国那边的Linux技术连接就断了。
在这个“卡脖子”之际,好在华为有欧拉,内部立刻将服务器操作系统全部切换成了欧拉后,延续了华为整个系统的运作。
不同于市面上数不胜数的套壳类的CentOS——把别人的产品拿来修修补补、换个壳贴个自己的名字,欧拉称他们是在“造飞机”,很多其他厂商只是在修飞机。
造飞机代表欧拉团队拥有设计能力和重组能力。这意味着红帽、SUSE这些Linux厂商刚开始做操作系统时走过的路,欧拉也重新走过一遍。就跟当年拓林思做操作系统的路径一样,不是基于红帽、SUSE,而是自己做。
自己懂怎么做一个RHEL,跟直接把RHEL拿来修修补补、贴牌声称是自己的操作系统,两者性质完全不一样。
给欧拉带来的影响也完全不一样。对于其他厂商来说,从前RHEL/CentOS每一个更新,都必须跟随,但欧拉不用,欧拉可以基于自己的商业目的去做创新。
造飞机和修飞机需要的人当然也不同。
这就是为什么在操作系统行业,团队几个人,几十人都能做一个操作系统,而欧拉团队多达上千人。
一位资深Linux从业者告诉雷峰网:“随便拿CentOS缝缝补补,几个人都能做一个操作系统出来,甚至上千人的团队做的操作系统,有时候可能比不上几个人做的好用,但对于上千人的团队来说,此后积攒的做操作系统的能力会更多。”
2019年将欧拉开源后,目前欧拉生态伙伴已经发展地非常庞大。
据欧拉方面消息,包括麒麟、信安、软通动力、天翼、电信在内的很多合作伙伴,都选择All in欧拉,将自身利益与欧拉紧紧捆绑,这背后是生态合作伙伴对华为、对欧拉的信心。
“国内开源操作系统,他们的技术路线,投入多大,我基本都清楚,而欧拉从一开始就自研,这是我一直信任欧拉的主要原因。”陈棋德给予了欧拉很多信心。
“目前我们已经加入欧拉生态,希望欧拉能让拓林思东山再起。”拓林思北京负责人谢剑这样告诉雷峰网(公众号:雷峰网)。
“我们不能把操作系统一直让别人捏在手里,让别人随便搞对吧?包括欧拉、deepin我们都在大力投入资源,都在尽全力去在服务器、桌面发展自己的操作系统。”当雷峰网跟deepin创始人刘闻欢聊国产替代时,他发出了这样的感慨。(更多deepin相关的故事,欢迎添加作者微信:zzjj752254,来聊)
据欧拉方面消息,欧拉在国内市场表现非常强势。
“今年欧拉(openEuler)的装机量市场占比应该可以冲到35%,甚至更高。”
沙利文报告显示,去年中国国产操作系统行业装机量达到401.2万套,其中openEuler势头最猛,市场份额超过25%。
但欧拉方面告诉雷峰网,具体数据应该远超25%,估计能达到30%。因为统计过程中很多数据是失真的,有很多非大头的客户并没有统计在内。例如今年初欧拉团队去拜访客户时,发现很多客户去年早已用上了欧拉,但欧拉并不知道。连欧拉自己都不知道的客户,肯定没被统计。
同时,从今年起,华为内部明显感觉到市场对欧拉的需求增多。在openEuler社区,开发者人数从去年的8000,不到半年就涨了6000多人,许多需求都堆到了社区。
对于开源软件来说,社区开发者人数越多,意味着自身的护城河越厚,壁垒就这样慢慢搭建起来。
欧拉方面认为市场份额达到15%就是一道生死线,所以他们现在并不担心国内市场,开始将目光放到海外。
年少时,Linux爱好者陈绪因《Linux一句话精彩问答》在ChinaUnix社区积累了名气,由此开始了十年如一日的Linux布道生涯。他回忆,当时国内懂Linux的人太少了,他觉得自己对Linux比较了解后,便到处去讲课分享Linux知识。
“就在ChinaUnix上吼一声,好多人就来了。”陈绪发现来听课的人手一本自己打印的《Linux一句话精彩问答》,这是国内第一本Linux科普文,还被搬到了水木清华BBS上,在当时很火。作为布道师,他在讲课的过程中,也发掘了很多Linux爱好者和人才。
加入英特尔后,陈绪担任社区战略经理,本质就是做社区生态。英特尔凭借X86 在世界范围内处于核心地位,所有的Linux操作系统厂商在内的软件厂商都要向它寻求合作,包括国内的中科红旗、中标软件、拓林思、IBM等,以便能够配合英特尔硬件发布的路线图。
陈绪的工作就是帮助这些软件厂商用好英特尔X86,跟英特尔达成很好的一个协作关系,保证他们的软件跟英特尔的硬件兼容,推动客户更愿意选择英特尔的产品,也就是保证市面上的主流核心软件跟英特尔在一条船上,这正是做社区生态的意义。没想到十六年后,陈绪继续在阿里云,在龙蜥社区做着同样的事情。
在英特尔举办CLK时,陈绪一直坚持“中立”原则——去商业化,参与的公司都是平等的;杜绝商业推广,只邀请在Linux内核中有代码贡献的工程师来演讲。
2020年担任龙蜥社区运营委员会主席后,陈绪延续了他过去做社区的思想,龙蜥也一直秉持“中立”原则发展社区生态,有事各理事单位投票决定,“即使是阿里云的提案也可能被否决”。
龙蜥方面认为:“建立一个拥有生命力的丰富生态根本在于社区化协作,而不是集约式管理。”
而在生态建设上,欧拉坚信“仁慈的独裁者”原则——华为领头,带着伙伴们一起向前冲。在整个欧拉生态中,华为在其中的话语权比较重。
“仁慈的独裁者”源自Linux之父 Linus Torvalds ,因为他不会限制任何人提交代码,但内核代码的最终版本由他说了算,这使得这么多年来Linux才能一直保持稳定。
“我觉得在社区的发展过程中,不同的发展思路会带来不一样的结果。”陈绪这样看待两家社区不同的治理原则。“有些社区崇尚效率,龙蜥社区更在意公平,因为我们坚信,公平才能行稳致远”。
这已经让两家操作系统正在走向两条不同的路。 一位资深Linux从业者认为,在未来的四五年时间里,国产Linux将会完成第一次真正逆袭,第一次有一个完整的市场。
对于龙蜥、欧拉,亦或者本文并未展开的腾讯云OpenCloudOS,目前国内热议最多的三大Linux根社区,大家的讨论更多集中于各家路径的差异。
“欧拉其实是吸收了传统操作系统厂商的模式。”
“龙蜥走的不是寻常路,很有想象力。“上述人士认为,但红帽、SUSE在生态上走过的路,不可能绕得过去的。
“操作系统确实是个很复杂的事情,凭借国内某一个单一的厂商的力量,想推起来达到一个国际的高度,实际上是很难的。”浪潮信息副总裁张东就目前操作系统的竞争情况,这样对雷峰网说。(更多开源社区生态竞争相关的故事,欢迎添加作者微信:zzjj752254,来聊)
回忆起十多年前红帽带来的那场溃败,上述人士认为其实拓林思在内的国产操作系统的失败早已注定,因为上下游产业没有发展起来,没有生态支撑。
但今非昔比,国内整个操作系统产业链,从底层芯片、服务器到上层应用不再籍籍无名,国内整个操作系统生态已不是光秃秃一片。
同时,随着云计算、大数据、AI这些技术开始迎来阶段性”质“的突破,充当着加速器,给操作系统提供了大量新场景,带来新机会。
所以,无论是龙蜥从云角度给国产Linux提供一条新思路,还是一马当先的欧拉,国产操作系统的机会已经到来。
正是有一批如陈棋德、陈绪、马涛这样的行业坚守者,正是他们十年如一日的坚持,影响着一批批后来者加入操作系统行业,并为之奋斗努力坚持,国产Linux才终于走过晦暗,迎来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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