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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 史中 | 2016-06-08 13:39 | 专题:100个顶级黑客的故事 |
经常想想死,这事挺好的。
赵伟的脸上带着平静的笑容。如果刘胡兰是个男人,大概就是这副表情。
这位被称为国内最酷的安全公司——知道创宇的CEO,法号ICBM。这个名字翻译成人话叫做洲际弹道导弹,这种导弹一般只有一个用途,那就是成为核武器。
【知道创宇创始人 CEO:ICBM 赵伟】
当然,仅仅和他聊天,你都感觉自己在和一个核弹头对话。因为你可以感觉到他和核武器的共同点:
认为这个世界极度不安全;
相信自己与生俱来就有拯救世界的使命;
为了世界和平,随时准备粉身碎骨。
总之,“和生活讲和”这个选项,已经被他从人生的字典里扯掉了。
见到赵伟之前,人们通常会被警告:他是个轻度妄想症患者。见到他之后你才发现并不是这样,他比想象中“严重”多了。
人们抬头,看到的从来都是已经被潮汐锁定的月球正面。就像如今的赵伟带领兄弟们在赛博世界勇猛杀敌,保护众多政企的安全,为黑客们敬佩,为客户们乐道。
而人们很难目睹,在月球背面布满了千万年陨石冲击的伤痕。就像在十多年前人们相信一个防火墙可以抵御所有的进攻,那时孤独的布道者赵伟被无数人骂做疯子和傻子。
江湖上有关ICBM的传说俯仰皆是。而这颗导弹背后的伤痕,他却很少向人提起。
我是很认真地在拯救世界。直到现在,我和微软那帮人见面,打招呼的方式都是:“Save the planet”。
从小通览270部硬科幻小说和无数科幻电影的赵伟坚信网络世界早晚是一个残酷的战场。在赵伟心里,世界应该“超前很多”。黑客和安全战士在互联网上理应早就掀起世界大战,而不是像2006年那样只是偶尔黑进银行账户盗窃几百万美元什么的。
“世界应该是科学的,完美的。而技术是可以改变人的。”不幸的是,他预言的世界迟到了十年甚至更多。在当年的他看来,愚蠢的人类竟然如此不“着道”,没人在意把自己的软肋暴露在千疮百孔的赛博世界,也没人理解他整日担心的事情是否真的会发生。
这个挂着五档拉开枪栓随时准备战斗的核武器就这样“憋屈”地生活在人人都挂着一档目光呆滞慢速挪移的世界里。
当然,如果他只是一个妄人,那么时间的车轮留给他的将只有鄙夷和可怜。然而他就站在中国空旷的网络世界里,等待着黑帽黑客组成团伙,等待着白帽黑客集结成军,等待着互联网居民如潮水一般迁徙于此。或许直到斯诺登事件爆发后,大多数人才猛然发现,赵伟可怕的预言已经被事实一一验证。
我们(中国)的黑客就像一个技巧超群的渔夫,每一次鱼叉落下都能精准地捕捉一条鱼。我们举目四顾慨叹高手寂寞,谁知远处的海洋驶来一艘万吨巨轮。声纳定位撒网捕鱼,把所有的猎物一网打尽之后还把不值钱的小鱼扔掉。
通过技术手段,美国可以监控任何一个具体的人的位置和通话记录。对于我们来说,他们的威胁就像是上帝一样,在他们面前我们完全透明,对方动一动手指头我们就魂飞破散。
2013年之后,大多数人终于肯安静下来听“疯子”赵伟讲述他的忧虑。然而在此之前漫长的七年,赵伟将有充足的时间体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彪悍的人生一般不需要解释,比如2006年,一个月薪8000美金的安全科学家选择从世界顶级安全实验室 McAfee 辞职,建立了一个叫做知道创宇的无名公司。当年用来拯救这个千疮百孔世界的知道创宇具备了一个皮包公司应有的全部气质。
那时候我们几个创始人随身带着公章,每次投标之前先找个复印店打印标书,然后从兜里掏出公章盖上。
这是赵伟对于公司创建五年之后“日常运营状况”的描述。实际上这时他们已经相对“体面”了,而在公司成立之初的2006年冬天的一个深夜,我们的主人公正蹲在某电信运营商大楼外的拐角。他的咒骂被零下十几度的北风扯得粉碎,已经被吹到面瘫的他用挂着冰茬的青紫嘴唇小声祈祷,希望门卫大哥看到自己的十几个未接电话,发发慈悲打开这扇该死的门。
这一切皆因为这个昔日万人敬仰的科学家接了知道创宇历史上第一个项目:为某运营商做一个计费系统的安全项目。由于运营商繁忙的业务,安全改造只能在凌晨0:00-1:00之间进行。为了完成这个价值两万块的“大单”,赵伟必须连续两个月每天凌晨来到这里工作。显然,喜欢早睡晚起的保安并不太认同这个安排。
半夜没有公交车,我花了五六十块打车到这里,如果什么都不做再花钱打车回去就赔大了。而且很可能半路上门卫大哥醒过来,我还得折回来。所以我只能在背风的拐角蹲着。那种冷,多厚的羽绒服都没有用。谢天谢地,我蹲了两个小时,那哥们终于满脸怨气地把门打开了。
当然,对于相信自己的使命是用技术改变世界的人来说,面瘫什么的都是不足挂齿的小事。然而就在这个“暗夜项目”接近尾声的时候,甲方的项目负责人,运营商的一个职员把赵伟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交代一个“收尾”的任务:“你不是一个黑客么,盗一个魔兽世界的号应该不难吧?这样吧,啥也不说了,你给我盗一个60级的账号。偷来了咱们就让项目顺利验收结账,你看这个事简单吧?”
每天忧患着人类未来的顶级黑客赵伟,被这个要求噎得哑口无言。
“我们是做安全的,我们不是小偷。”
这是他留给那个人的最后一句话。就这样赵伟亲手缔造了知道创宇的第一个烂尾项目,最后他只拿到了几千块钱“冷冻费”。当然,他的内心骄傲且平静,直到他听说这个项目运营商的预算是150万,而接了这个活的某传统安全厂商用30万的价格报给了一个安全团队,而自己从这个安全团队手里拿到的钱用来垫桌角还差一截。
对于一家公司来说,商业模式最重要,其次是销售,然后是技术;在技术里面,研发技术排老大,产品在其次,运维在最后;而安全是运维和售后中的子项目,是十八层地狱里面的小旮旯。
赵伟觉得,很多年间知道创宇就是生活在这个旮旯里。
我的技术这么好,而且我是在帮助他们,他们为什么不用我的产品?
这个问题曾经困扰赵伟多年。十年前的客户们见到赵伟,大多只会询问他有没有“老三样”——防火墙、入侵检测以及防病毒,听说知道创宇在提供一些天方夜谭般的高科技防护产品时,他们大多十分感动,然后转身离开。留下赵伟在风中凌乱恨得牙根发痒。
赵伟突然发现,自己的公司叫做知道创宇,但有些“道”自己分明不“知”。都说在商言商,谈生意的时候总跟人家聊技术,时不时还要讲哲学,这让客户时常觉得他在耍流氓。对技术变态的执念让公司的财务状况每况愈下,2009年的时候,他尤其不知道要发给员工们的工资在哪。
那时候账上已经分文没有了,但这个情况只有我和财务两个人知道。我不敢告诉我的员工,我怕好不容易笼络到手下的几个大牛“跑”了。那样一来,我这么多年的心血就全都付之东流了。
在这种状况下,这个疯狂的“核武器”竟然还在试图拉另外一些大牛“下水”,其中就包括如今知道创宇的当家 CTO 杨冀龙。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觉得赵伟是疯子的人不只是他的客户,还有主管销售的合伙人。
“他认为我们应该卖传统的安全厂商卖的那些东西,而我觉得应该用最好的技术做最先进的产品。因为这些事情我们打得不可开交,就差动手了,最后他还是因为钱的问题走了。”赵伟指的最好的技术就是如今知道创宇如今仍然在坚持的主营业务:企业级SaaS(软件服务)产品。五年过去了,当时无人问津的知道创宇现在门庭若市,让人不得不慨叹造化弄人。
“在中国,你只能领先行业半步,领先一步就会死,何况我们当时领先了五步。”他如此定义五年前的“惨状”。
就在公司最艰难的时刻,赵伟的父亲突发脑梗,病情危急。苦苦支撑公司的赵伟,竟然推迟了一周多才回家看望父亲。
我爸差点就挂了,而我却没办法脱身。
我白天要应付合伙人和我的战争,到处去找朋友“跪着”借钱,甚至还要找高利贷借钱,晚上还要拼命陪客户喝酒,希望能多接哪怕一个单子。那时候我突发急病,腹痛尿血,后来检查竟然得了肾结石。”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赵伟如今可以讲出来的故事,只是当时他真正面对艰难的一小部分。当然跟这个世界讲和并不是赵伟的人生选项;生在这个世界上,他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只是在拯救世界之前,他暂时还不打算死。
现实逼迫这个原来只会一头扎向目标的核导弹开始试着掌握一些飞行的技巧。“我不和他们谈我的技术了。就谈你需要什么东西,你想让我做什么事。我用我的技术帮你实现。”拼了老命把知道创宇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赵伟终于不用到处躲债了,但是革命尚未成功,他仍然需要经费。
我去参加各种投资会议,有靠谱的也有不靠谱的,甚至有的还要像传销一样喊口号。为了见到投资人,我只能在厕所门口拦着,但是几乎所有的投资人都给我同样的答复:安全我不投。
我记得有一次,我告诉一位投资人说,我们很有前景,想邀请他来考察我们公司。他告诉我:实话说吧,我们都投一些有钱的行业,你们这种穿着破破烂烂的行业,我不投。
如今仍然身着一身休闲的赵伟告诉雷锋网,当时他非常伤自尊。当然,后来的故事很多人都了解,2011年,知道创宇获得神州数码投资;2012年,知道创宇获得腾讯百度联合投资;2015年,腾讯二度巨额投资知道创宇。
如果说赵伟在拯救世界这条路上做对了什么的话,除了改变,可能就是等待。只是这种看上去无休止的等待显得过于残忍,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这个世界来说。
“你什么都没做错,错就错在你老了。”赵伟引用了马化腾的这句话。苦笑了一下说:“做我们这行,对就对在我老了。”
“前几个月我和一位大佬喝酒,他看到我酒杯里的酒少,直接把酒倒掉,让我重新倒满。”生于1981年的赵伟觉得自己已经比以前更老,老到足以和政界军界大佬讲同一种语言了。然而这门语言对于赵伟来说仍然是门“外语”,虽然赵伟的酒量已经达到了两斤起步的段位。
在喝醉的时候,我分明能看到自己的生命被燃烧。虽然我表面平静,但是感觉肝脏在割裂。每当我从酒醉中醒来的时候,我就觉得生命又流失了一个月。
看到这里,你也许会感到一丝酸楚,但是核武器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被同情。
我的想法是用技术改变世界,而不是保全自己。如果我用自己可以换来更多的人、更重要的国家部门使用我的安全技术和产品,那这种交换就非常值得做。
赵伟说这番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像一个冷面杀手。“如果我意识到之前做事的方法错了,我会改。但我的目标不能变。”他补充。
当然,在具体策略方面,赵伟也会动用黑客思维。比如要喝酒的时候,他主动拿出自己珍藏的红酒,试图影响“战争走向”。但是往往在喝光红酒之后,对方不知何时又从桌子底下抄起了“蛰伏”已久的白酒,彻底把这个大黑客“黑”掉了。
早在2015年知道创宇被腾讯二度投资的时候,业内判断知道创宇的估值已经超过20亿。快速拓展的业务让知道创宇在很多领域拿下了中国第一。但这些似乎并没有给赵伟带来安全感,他仍旧不要命地奔波在各路酒桌/谈判桌前。赵伟觉得,目前知道创宇的业务模式,还处于“累CEO”的阶段。这种累不仅是需要陪客户指点江山,还要和自己手下的人探讨人生。
加上各地的分公司和办事处,知道创宇已经达到了五百多人的规模,从小就喜欢给他人布道的赵伟发现,现在他需要把这种布道作为日常的工作了。每天他的工作很大一部分就是和各个部门的同事谈心。
我说我们要为国为民,不是什么都要卖的。我们有好的技术,可以贡献出去做一些短期回报不是那么明显的公益性项目,比如我一直在推进的中国最大的网络安全数据共享平台“安全联盟”。当然这个时候很多人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个SB,我习惯了。但是慢慢地,他们也许会觉得我说的有道理。
无论是对于网络空间,还是对知道创宇的未来,他的安全感没有随着公司声威日渐壮大而有提升。赵伟对自己永远没有安全感的心理状态做了一个总结,叫做“成功缺乏症”。即使看到满大街所有的广告都是自己的客户企业,他也未必觉得满意,虽然现在已经有相当多的企业、甚至各种带着国徽的机构都在接收知道创宇的安全服务。然而他觉得互联网“ToB”的业务就像爬山,无论已经爬到多高,只要一步不慎就可能坠落山崖。
如果面对选择,其中一个选项有70%的成功率,另一个选项有30%的成功率,那我肯定毫不犹豫地去选择这个70%的路。但是在现实中,几乎每一个选择都是51%对49%的可能性。我能活到今天可能靠的还是幸运吧。
说到这赵伟反而笑了,仿佛和无数个过去的自己一笑泯恩仇。
雷锋网偶然看到赵伟桌子上放着一部锤子手机。
从某种角度来看,核弹头和锤子还真有点像,比如他们代表了暴力的同时,也代表了人类的智慧。赵伟和老罗也有相似之处,比如他们都疯狂到相信自己可以改变这个世界,当然因此经常被人骂做SB。
“儒为表,道为骨,佛为心。”大师南怀瑾的偈语是赵伟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赵伟说这句话的时候,更像是自言自语。道骨佛心,对于一群可以自由出入网络世界的黑客来说,重若千钧。
出乎意料,一个顶尖黑客竟然在时间里留下诸多落魄的剪影;出乎意料,一个人竟然肯为自己的执念赌上所有岁月和血肉。这些“出乎意料”,在赵伟眼中都是“理所当然”。
当你觉得岁月静好的时候,可能不会在意自己拥有核武器;当拱卫京师的核武器真的消失,你才会发现,他曾经预言过的所有不堪,都在向你飞速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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